小瓢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实际上____


林在范一觉醒来天都塌了,他旁边睡着自己的弟弟,赤身裸体,而他此时此刻宛如失忆,酒劲蒸发了思绪,脑海中空荡荡一片。也许唯一能起到安慰的可能是,朴珍荣并不是他的亲弟弟。

 

这真是太好了。

 

他赶着要上班,最近赶工期催进度,如果不是昨夜朴珍荣罕见的哭着打电话,他恐怕还要加班到深夜。朴珍荣绝不是一般的哭,他们相识接近十五年,这小子掉眼泪的次数屈指可数,绝大部分发生在青春期。自从十七岁过后,仿佛迈过了一道大关,他的弟弟人长开了,变了声,也渐渐学会如何隐藏情绪。


所以,当二十二岁的朴珍荣打电话给他,却一言不发,只能听到呼吸声时,林在范真的被这阵势吓坏了,对方只低低叫了一声:哥……他恨不得立马降落到他弟身旁,好问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最后是他们两个间发生了点什么。

 

这真不是个好兆头,在他二十六岁生日刚刚度过的一个月后,和形同手足的弟弟在同一张床上醒来,面临着迟到的风险,他可以选择率先离开,或者像个男人一样(他本来就是),迎接迟早会到来的暴风雨。

 

……

 

林在范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他直起身,坐在床边,看着满地脱得乱七八糟的衣物,交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不由得开始新一轮的偏头痛。

 

这件事可以等到稍晚一些再处理,对吧?

 

当代人最大的特点是,不论台风地震洪水猛兽,上班不能迟,该打的卡不能不打。林在范一路狂奔,紧赶慢赶终于在迟到前一分钟抵达公司,堪称完美一击。同社的泰籍员工刚好在门口接咖啡醒神,看到他第一眼便惊讶地大呼小叫:天啊,林在范!你昨晚没换衣服!

 

他做贼心虚,吓得平地打趔趄,跌跌撞撞跑过去拉住碎嘴皮子的组内老小,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没有!没有的事,别乱说。

 

bambam闻言滴溜溜转了一圈眼珠子,咧嘴笑到: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啊?

 

林在范被自己自爆吓得一愣,回过神时人已经从他手中溜走了,看着bambam喜不自胜的背影,连蹦带跳。他知道,自己莫须有的绯闻即将在今晚下班前传遍整个公司,并且泰国人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至少在本月结束前,这都将是全社上下用来打趣他的梗。

 

天啊。林在范失魂落魄,他在职场和生活的双重夹击下终于败下阵来。而此时手机嗡嗡作响,是珍荣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哥,就这么走了^ ^?

 

他这回是真的完了。

 

社畜加班到晚间六点,失魂落魄,林在范像幽灵一样从茶水间里走出来,迎面撞上新入职的后辈金有谦,把人吓得不轻,手里温水杯险些泼他一脸。也许是他脸色实在太差,新人下意识拉住了他胳膊,关切地问:怎么了?哥,你没事吧?

 

林在范长叹一口气,摇摇头,沉思片刻,又忽然把人叫住问到:你说,如果你和自己不喜欢但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上床了,应该怎么办?

 

金有谦了然的啊了一声,他耸耸肩,轻松的答到:哥,你得明白一件事,男人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时才能硬起来。

 

啊?喜、喜欢?

 

这一句如同晴天霹雳。林在范半天没缓过神来,金有谦已经嘻嘻哈哈凑上来,揽住他的肩膀,凑在耳边偷偷问:怎么,我要有嫂子了?进展这么快,哥你真够行的!

 

行行行,行什么行,要是你知道你嫂子是个男的,还是上次你去我家打游戏时声称要把你弄死的那小子,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林在范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一边在内心痛骂毫无眼色的傻货金有谦,一边走出茶水间,同时缓缓思考这事到底应该怎么应对。


截止目前,他已经一天没回过朴珍荣的信息了,假如今天下班前还不想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处理方案,他十分怀疑自己能否活着看到明天的日出。

 

首先,应该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林在范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人。

 

他趁交材料的功夫四下留神上了楼,敲开左转第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坐着他多年来死党兼上司的段宜恩,小段总正在打电话,冲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林在范点头意会,坐在沙发上开始观察一旁茂盛生长的绿植。并非出自本意的听见段宜恩软声劝了对面(除了他家那口子还能是谁)几句,又是说好话又是肉麻道别的,恶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事吗?段宜恩挂掉电话,长出一口气,抬头问到。

 

林在范上来前还想的好好的,一到实战就开始退缩,结结巴巴半天没放个屁出来。天都快黑了,才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就是,我把人睡了……

 

哦。

 

那个……

 

段宜恩无动于衷:有话直说。

 

对方是朴珍荣……

 

他给段宜恩介绍过朴珍荣,两个人很熟。他弟最近准备实习,段宜恩还问要不要就近来这儿,相互有个照应,没成想被回绝了。林在范有些痛苦的想,他朋友会怎么看他?竟然把彼此视同手足的弟弟给睡了?禽兽不如都不足以形容这种行为!

 

呃?段宜恩讶异地眨了眨眼,不确定地接话:恭、恭喜你?

 

这回轮到林在范冲他瞪眼了。

 

一来二去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后,段宜恩终于理解了眼下的困境,他转了转手里专用签名的金贵钢笔,看上去远没有林在范那么焦心,反而很冷静的开始整理事情发展经过。

 

所以,这件事就是昨天珍荣心情不好,你去安慰他,两个人喝着喝着不知道怎么就滚到一起去了,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因为犯怂(林在范企图打断被制止)——你别插话。总的来说,睡完就跑了,是这么回事吧?

 

是……也不是。林在范挣扎着想反驳。

 

段宜恩一针见血的补充:而且一整天都没和对方联系过。

 

林在范被扎心到千疮百孔,他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卸下所有力气,缓缓倒在沙发上仰头看一片惨白的的天花板,喃喃自语:怎么办,哥?我是不是完了?

 

头顶一片阴影笼罩,原来是段宜恩走到他跟前,看上去不怎么在乎的说:知道吗?两个直男就算光膀子绑一起也不会擦出火花的。

 

他挑起一边眉毛,单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俯身,和林在范四目相对,直白的说出了这个倒霉鬼从早上起一直隐隐有预感但不愿承认的事实:

 

能发生这种事,说明你和朴珍荣里肯定有一个人不是直男,要么两个都不是。

 

……

 

林在范呆呆看着海归总裁发表完这一番智慧的人生哲理,内心中仿佛有一道一直以来无形竖起的厚障壁轰然倒塌。这才迟来的察觉到,段宜恩刚刚从他的身后抽出了什么,对方抬起手晃了晃公文包,说:你自己慢慢想,我要准点回家。

 

真不愧是三好男人。他被人灰头土脸从办公室里赶出来,才走过楼梯拐角,还没歇口气,就看到不远处bambam兴奋地冲他挥手,好像有话想说。林在范两眼一闭装作看不到,照常右拐打算回去先收拾好东西再说,却出乎意料地听到类似朴珍荣的声音,他以为是幻听,回头却看到他的弟弟正站在泰国人身旁,穿黑色的大衣,衬得一张脸更加素白,带细框架眼镜,一动不动盯着他,又喊了一声:在范哥。

 

林在范腿都吓软了。怎么了?什么事等不到晚上说?要绝交吗?要骂人?让他在公司彻底声名狼藉?不对,珍荣不是那样的孩子。

 

朴珍荣看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叹气说:哥,只是来看看你。

 

bambam在他们两人间来回打量,眯起眼坏笑着暂时告别此地,林在范真的不愿意去想到明天他的情感故事在公司中究竟会演绎出怎样的离奇版本,眼下有更加要紧的事情该处理。

 

他提心吊胆的走过去,还没开口解释,朴珍荣抢先他一步开口打断:先去吃个饭吧,吃完饭再说。

 

他的弟弟双手插兜,脸颊鼓鼓的,瞪着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望向他,林在范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们就近去了排骨汤店,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林在范心神不宁的一直摆弄手机,实在看无可看,翻相册心里又是一惊,大半照片不是拍的朴珍荣,就是和珍荣同游时拍的场景。他脑海中猛地跳出来段宜恩平平淡淡和他说过的话:你和珍荣一定有一个人不是直男。

 

这句话不断在他耳畔循环播放,连林在范也不由得给自己找借口辩解:我们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平常总是待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

 

真的吗?没什么奇怪的?朴珍荣突然问。

 

林在范猛地抬头,说话都卡壳:什、什么?

 

……我刚才说,这家店上菜会不会太慢了。感觉很奇怪。

 

我……林在范还沉浸在自己内心关于直或不直的挣扎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朴珍荣却没有指出他的不专心,只是低下头去盯着桌面的纹理,认真地一条一条数来数去,好像这是天底下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林在范知道自己又一次搞砸了,朴珍荣生气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一言不发,绝口不提冲突,只是暗暗较劲,接下来的几天里都偏要和别人(大部分情况下,这个人是林在范)的意思反着来。他吃过无数次冷战的苦头了。但在以前,林在范从来不担心,他一直有一种盲目的自信,朴珍荣不论如何闹脾气,最终总会再次静静回到他身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次不一样,真的。

 

热腾腾的排骨汤端上来,熏得人眼前发晕,要趁热吃才好吃。林在范挑了最大的一块排骨,正准备夹给对面,这才恍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关系正处于尴尬时期,手停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另一边朴珍荣的眼镜被热气蒸出一层薄雾,也许是真的没看见他,沉默地吸了吸鼻子。

 

珍荣?林在范收回手,试探着问。眼镜……

 

没关系。朴珍荣说,有一点不明显的鼻音。

 

哥不用管我。

 

而某个人听的再清楚不过了,没有人曾经像林在范一样持久而专注的听了十几年朴珍荣的声音,也不会有人有这样的机会。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在哭。他们隔着一锅排骨汤,淡淡的热气已经要褪去,朴珍荣即将无处可躲,他的弟弟,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小动物,暴露在猎枪下,他能想象那双黑汪汪的眼睛是怎么哭的。林在范终于放弃了,他没有失忆,没有忘记过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假装自己不记得,仿佛可以绕开这个问题避而不谈,然而一切线索的指向都将把他带回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或者是他们一路走过来的十五年。

 

他真的对朴珍荣没有过片刻动心吗?

 

林在范没法否认,真的,他确定自己是直男。他交过女朋友,高中的时候,大学的时候,总有女孩们喜欢他。他把每一个女朋友带到家里,但早晨起来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他醒来见到的第一张脸不是朴珍荣,不是他既柔软天真,有时又像猫一样谨慎小心的弟弟。他看着他长大,他牵过他的手,他们单独去旅游,像傻子一样凌晨三点钟爬山,看太阳如何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升起;而他去服兵役的前一天,朴珍荣窝在他怀里默不作声的哭,手紧紧抓住他睡衣的前襟。

 

他能当这些所有事不存在,当朴珍荣给他打电话告白的那一夜从未发生过吗?

 

他明明知道的,他知道自己听到那句话时沸腾的心情,从向来隐忍的弟弟口中说出的喜欢具有多少分量,多沉甸甸又易碎,提在手心里都怕摔着。他怎么忘了和同事不告而别,在路边摊捡到一只醉酒的小猫,朴珍荣喝多了,他没有,他在吻上柔软的双唇时是完全清醒的,只是理智让他不得不当一个醉汉。要不然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

 

他只是……他只是觉得,他的弟弟是个多好的孩子啊,不该爱上他,也不应该受半夜里路边吹冷风的罪。

 

林在范还在发愣,碗里的饭一口没动过。

 

对面的朴珍荣终于舍得把眼镜摘下来,眼尾泛红,他轻声说:哥。你不用勉强。

 

勉强什么?

 

他强撑着一副平静的神情,可是连手指也在颤抖,这才继续说:我……如果哥不喜欢我,就像以前一样当兄弟。假如哥讨厌我了……

 

朴珍荣深吸一口气,重重强调了最后半句,像只有这才是他此行真正想说的。

 

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

 

一时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小店中其他客人的嘈杂喧闹。林在范看着朴珍荣,实在难以想象对方刚刚说出了什么。他以为自己也许会被打一顿,会被狠狠痛骂,说不定朴珍荣经过昨夜和一天的逃避已经看出他是个怎样的人,不再像以前一样出于对兄长的崇拜而迷恋他。他最想不到的是,他的弟弟竟然为他退让到这个地步。

 

林在范张开口,没想好说什么,隔了一阵子才哑声到:你用不着这样……

 

什么样?哥希望我还能怎么做?朴珍荣一边说一边不住掉眼泪,他粗暴的用袖口去擦,弄花了一张清秀的脸庞,泪水糊在睫毛上,亮晶晶的,鼻子皱起来,像受人欺负的小猫仔。

 

一直到现在,没有哥我该怎么办?他自暴自弃地抱怨。

 

明明都是哥先贴过来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给我希望?有女朋友的那时候也是,哥还记得自己和她分手的理由吗?

 

朴珍荣絮絮叨叨的控诉他,积压了多年的委屈仿佛突然在此刻爆发。

 

林在范记忆中朦胧的浮现出上一个女友的脸庞,长相已经记不清楚,印象里是清纯的类型,长发飘飘,适合穿白色的裙子,跟在身后天天叫他哥。他们在去年的圣诞节分手,当时女孩策划了一整个月的圣诞惊喜,但珍荣刚好被流感击倒,高烧不退,去医院挂水,他急着跑去忙前忙后,连个消息都没通知就翘班整夜的约会。第二天果然被甩,怎么解释道歉也无法挽回。

 

你不知道吧?那女人后来还发kkt骂我是同性恋,勾引别人男朋友。

 

朴珍荣说这话的语气似乎藏了一点得意,他看上去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盯住他。

 

哥,你能说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林在范坐立不安,他四下乱瞟,在内心深处有个捂得热腾腾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假如他把这句话说出口,一切都将失去挽回的机会。他现在拥有的有可能在一夜之内天翻地覆,也许更好,也许更差,没人说得清楚。

 

这个问题是一记毫不留情的直球出击,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退路。

 

他们两个都对彼此心中的回答心知肚明。

 

林在范终于放弃了诡辩,他的肩膀垮下来,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头。他摇摇头,紧接着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用双手遮住脸,默认这问题的答案。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对面传来朴珍荣特有的短促的笑声,不含任何意义,只是像他们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排骨汤趁热的时候吃,哥哥从来无法拒绝弟弟的任何请求。

 

阿姨,对不起。妈,别生气。

 

爱情这件事,连他本人也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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