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瓢

梦想成真

这事不能这么讲，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通俗的说法是：他七八年的好哥们一觉醒来变成了女人，他大为震惊，但对方却接受得很快，先偷偷跑去姐姐卧室里找了套衣服穿上，然后直直盯着他，忽然说：不行啊，没有合适的内衣。林在范当时正在喝一杯冷水企图平复心情，一听这话噗地把水全喷到地板上，朴珍荣镇静地站起身，指挥道：哥，你记得收拾，我们马上出发。 

然后他们一起上街，打算到附近去买便宜基本款的内衣。朴珍荣一路挽着他的手，走在旁边，胸贴得很紧，非常柔软，林在范忍耐着想说你离我远点，这样影响不好，但对方此时矮了他大半个头，露出柔软卷翘的发尾，搭配普通的连衣裙，看上去真像个平常的女生，只不过异常紧张。于是林在范只好努力把身体向前移，再告诉他：挡住脸，别让人看见。 

他们去了店里，但只有黑白灰和肉色的款式，朴珍荣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和他说：我不想要这样的。林在范忙着戴上5000元的廉价墨镜，努力让周围其他人都对他视而不见，他费劲地低声问：为什么？朴珍荣低下头嘟囔：女生嘛……不应该更漂亮一点么？林在范看了对方一阵子，忍住没有质问他：你不就是男人吗？难道你真以为自己变成女的了？——但也许是因为朴珍荣可怜巴巴的样子确实打动了他，又或者这家伙现在身形小了整整一号，再对他发火会显得十分不道德。林在范妥协说，好吧，那我们去商场。临走前他记得买了墨镜的单。 

走到一半，大约还有两百米的路程，朴珍荣忽然说自己走不动了，他们在花坛旁边歇下来，对方伸出脚，脱掉系带凉鞋，这才发现脚后跟已经被磨破了，红红一片，带着血丝。朴珍荣解释：我的鞋都太大了，只有这双还算合脚……林在范把膝盖上的这双脚仔细端详了一阵子，朴珍荣很不好意思地要收回去，说当拖鞋穿还能凑合走路，其实没什么。林在范不理会他，站起身，背过去说：上来，我们先去附近的鞋店。

林在范真的背着朴珍荣走了一段路，他想着，还好这家伙变成了女人，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沉……同时朴珍荣在他耳边悄悄道歉：不好意思，我很重吧？林在范心里一咯噔，不是为的这句话，而是背上压过来的软肉。造孽啊！他心说，想不通上天这番玩笑究竟是在作弄朴珍荣还是他。 

进了鞋店，店员捂住嘴笑，说两位真般配。林在范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朴珍荣坐在沙发椅上匆忙辩解：不是，我们……他仿佛才想起来自己的性别，把后半句话默默吞回去，语出惊人地补充道：我们要结婚了。林在范震惊地回头看过去，朴珍荣正在套上一双纯白色的运动鞋，店员好心地拿来创可贴帮他贴住后侧磨损伤口，闻言抬头望向这一对准夫妻，满面笑容：真是恭喜两位了！最后朴珍荣刷了姐姐的卡，两人总算离开此地，默默无言前往商场。林在范忽然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是选购内衣，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可能身处于某部劣质恋爱游戏的关卡中。 

路上朴珍荣买了瓶水喝，问林在范用不用，他正要接过来，又退还给对方。朴珍荣说：那我只能扔了。林在范看也没看，目视前方：随便你。他们进了商场，好像今天在搞活动，林在范看见他们组合的长幅广告挂在一侧，引人注目。他们乘电梯的时候，有个女生难掩惊讶地凑过来，问可不可以签名，林在范勉强同意，而她又打量两人许久，压低了声音问：请问……旁边那位……是女朋友吗？沉默片刻后，朴珍荣率先扑哧一声笑出来，林在范只有尴尬地摇头，在下一层马上拽着手腕把人拉出去。 

朴珍荣坐在商场的长椅上，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啊！林在范不知怎么的，脸上很红，幸好还带着遮挡视线的墨镜，他叹气说：别笑了。朴珍荣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擦干眼角的泪，问林在范：你怎么想？我没有想法。林在范祈祷着今天最好快点结束，朴珍荣却不依不饶，把他拽过来，紧紧盯着他，好像真的有了什么想法似的，问：你觉得我像吗？凑近了瞧，林在范才发现朴珍荣今天出门好像还涂了唇彩，颜色很淡，一层浅浅的粉色，但晶莹透亮，配上肉嘴唇实在很可爱。他别开视线，说：不像，你又不是女生。我不是吗？朴珍荣还在执着地把他拉回来问，林在范有些愠怒地甩开他的手，起身说：你当然不是！朴珍荣毫无准备，一时呆呆地看着他，神情好像有些受伤，又像什么也没想，他点头：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是。 

林在范开始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们沉默地去了内衣区，原本他只打算让朴珍荣一个人过去，毕竟要是自己被人认出来就太丢人了。但在刚才的争执后，两人间出现了一种相互较劲的氛围，这件事自然也无从被提起。朴珍荣在琳琅满目的架子中挑了一件白色蕾丝上点缀有碎花的内衣走进更衣室，他坐在一旁等着，有一瞬间真的错觉以为自己是来陪女朋友逛街，不，也许不是女朋友，而是他的未婚妻。他们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他每次去朴珍荣家里的时候，珍荣妈妈都把他当儿子，假如他成为了她真正的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生活相比于现在没有任何改变。 

过了一会儿，朴珍荣走出来，坐到他身边，林在范问：怎么了？珍荣低着头，好像在一块块数地砖：……没有合适的尺码，她说要帮我去仓库找一下。哦。林在范点头，渐渐找不到话题，而朴珍荣则忽然沮丧万分地说：抱歉，哥，要你陪我乱来。我觉得这都是因为昨天那颗流星的错……什么流星？他摸不着头脑。朴珍荣不理他，继续说着：就在你睡了以后，我去上厕所，忽然看到窗外飞过一颗流星，我想要要许愿，可一时想不起有什么愿望，于是就玩笑似的想着“假如真的能实现，让我当一天女生试试吧！”，可我没想到第二天竟然真的变成了女生…… 

林在范一时无语，他好半天才想起来回应：……没关系，明天就会变回去了。是啊。朴珍荣还在执着地盯着地砖，用纤细的声线说：等到明天，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了……

过后，朴珍荣换上了新的内衣，林在范努力不去思考漂亮罩杯上的花纹，把他带去一家西餐厅吃饭。朴珍荣吃得狼吞虎咽，林在范原本想叫他收敛点，想了想又把话收回去，沉默地切割牛排。饭后他们走上街头，首尔的夜中灯火通明，按平常的路线此时应该去找点乐子，但既然朴珍荣现在如此，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了。在人潮中，林在范拉着朴珍荣向前走，去寻找刚才的停车位，朴珍荣走着走着，忽然蹲下去，林在范以为是磨破的脚后跟在作痛，问他要不要帮忙。朴珍荣可怜地抬起头，说：刚才吃太多了，撑得慌。 

也是啊，男生和女生的食量原本就不同，这家伙刚才乱来一通，难怪肚子痛。于是他们又跑去汉江附近的公园散步，夜里黑漆漆，是情侣幽会的最佳圣地，头顶没有星星，显得十分孤独可怜，朴珍荣说：唉，为什么没有流星？要是这样我就许个愿，让他马上就把我变回去。 

林在范说：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朴珍荣回过头看他，林在范想自己可能是缺乏维生素A，吃的胡萝卜太少，因此有一些夜盲，眼前女版朴珍荣的模样渐渐看不清楚，他凭印象只能看见记忆中的那个朴珍荣：头发剪的很板正，眉眼温顺，身量和他相仿。朴珍荣冲他发脾气似的说：有什么好的？语气简直像在质问。 

林在范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望着平静的江面，比夜空更幽深黑暗，仿佛在吸引着人一步步走入。他轻声说：因为只有这一天，所以很好。 

朴珍荣丧气地沉默了，他安静地在他身旁摸索了个位置坐下，同样看着远方，竖起白色的球鞋，抱着膝盖说：对不起，哥。没什么。林在范说。他的手撑在沙石上，忽然被另一只热乎乎的掌心覆盖，他知道是朴珍荣，变成女生真的是很奇妙的一件事，脸更秀丽、身形缩小，胸部发育，变得更加柔软而可爱，连手也变得纤小，刚刚他握住这只手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完全把对方掌握在手心中。 

他们从海边离开，去吃了点宵夜，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快过十二点，朴珍荣说自己不舒服，去了一趟厕所，再回来的时候换上了浅色的短袖，林在范站起来，发现他和自己一样高。他问：变回来了？朴珍荣点点头，又长叹一口气 ，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抱怨道：哥啊，当女生可真累！你知道我有多怕走光吗？你以后要是找到女朋友的话，一定要对她好一些，这样才不辜负我这一天的苦心……林在范转过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看见朴珍荣以一种满含悲哀的热切看着他，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我一定会好好对她。朴珍荣满意地合上眼睛，转过身去，给他留出一半位置，林在范放下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杂志，和朴珍荣躺在一起。 

他闭上眼睛，应该要睡了，忽然想起来那杂志的角落里写道说“对准流星许愿要默念三次才会成真”。林在范想，什么样的家伙会在心里说三次我想做女人啊？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想着也许事情并非如此，明早可以起来好好问一下男朴珍荣，这次他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一边想着这种无聊的事，年轻人就这样和刚刚变回男人的好朋友挤在同一张床上睡着了。